凉河

【狡槙】Refrain-Chapter4

Chapter4-以死为始。倒退着走进生活，然后最终，返回死亡。  

 

能够给予人生活的，并非心的依偎，而是由别人的死开启的。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总是感觉槙岛还有许多话未说出口，我能想象到他对我说话的神情，你能轻松地想象到他在某处滔滔不绝说话的样子，因为他就是这样敏锐而聪慧的人。当我开始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已经来到我眼前了。我们的对话，填满了你所不知道的空缺。

“人群不是我的同类。”槙岛引用加缪这句话的心情，我此时终于有所了解。而当你愈发了解自己，那感觉就像解一道越来越清晰的谜。

    老大哥的世界过去几个世纪后，我意识到始终盯着世人的眼睛，不是令人畏惧的集权专治，其实是乔治·奥威尔。文字背后，力透纸背的是作者的目光。作者在看着我们，作者透过角色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们。用饱含笑意略带狡黠的笑容看着我们。

    就像槙岛圣护那时看着世界的笑容。

安全、完美的社会是种乌托邦式的妄想，我们完全是活在自我幻想的保护层之中。通向生死之间的，是同一座桥梁，我们如同踩高跷者，行于其上，栖居于危险之上苟活，生命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这份风险被巧妙地分散，并加以掩饰，久而久之，即便能见到的人，也不愿意承认罢了。宁可保持沉默，也不能用清醒击碎眼前多年来大家共同创造的幻觉。

 

说起幻觉，马塞尔是我超脱自己而制作的机器，设计者是槙岛圣护，并非我进入他的自我再创作的东西。

我又怎么能让死人复活，使石头开口，将逝去的时光重现呢？

    马塞尔在请求我结束实验前，最后说：

“狡啮，阿瑟·克拉克断言，最高端的科技与魔法无异。但是，你却无法赋予我灵魂，会思考不等于拥有灵魂，有智慧不同于具有感情。如果情感是一种复杂精密的程序，你又如何确定我对你的反应不是在模拟呢？无论我模拟得多么逼真相似，无论我的感情进化得多么精密复杂，我依旧是个机器。

    关闭电源，删除存档，改写程序，我随时可以成为任何角色，完美无缺。这和杀死我没有区别，但我不会难过，不会痛苦。

    这就是我与最冷酷无情的杀人犯之间的区别。现在的我不是人类，是个怪物。

    狡啮慎也，你我不同，谁会来关掉你生命的机器呢？死亡吗？

只有死亡才能让我最接近人类。”

 

机器人通过“死亡”来接近人类的生命，我在遇见槙岛前，也同样是一架西比拉设计出来的“思想机器”。不愿思考，不能思考，不会思考。我是一条猎犬，一把“支配者”，是个物件，随时可以替换的东西。

我们在彼此相交的目光中相认，欣喜若狂，甘愿用子弹和刀刃划裂肌肤，放干血液，击碎时空，切断退路，我们没想过共赴天堂，只要地狱里残存我与他的碎片便足以。

对于槙岛圣护，我是独一无二的“人”。

不仅仅是追捕他的警察，不仅仅是他游戏里的玩具。而是他引诱出“伊甸园”的人类，是他领导着认识色彩的“黑白玛丽”，是保存着他幻影的人工智能。我死而复生了，槙岛才是真正的弗兰肯斯坦，而我呢，不过是个拙劣的皮格马利翁。

我要承认，我要忏悔，我对他狭隘的模仿，我对灵魂的欲望......

我才是真正的AI！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我的尸体最终沉入河底，并肩躺在他的身旁。今夜，那人再次出现在我的春梦里，身体和死人一样的僵硬冰冷，他的目光里欲念全无，并不是由于灵魂之光已经殒灭。正相反，他比西西弗斯推的石头更加坚强，岩石的每个颗粒，矿物的每道光芒，都是一人世界的组成部分。他断定这派鲜艳的世界皆为善良，可以想象他是快乐的。⑭

在我的灵魂得到安息前，我要把你的名字写下来才能心中安稳。人类当然也可以无忧无虑地投入死亡的怀抱，带点亲昵，带点老友重逢的欢喜。死算不上什么大事，只不过离开你不舍的，抛弃你牵绊的，世人只要得到一点满足，就那么一点，就都能欢欢喜喜地迎接死亡。

——“他们所爱的东西没有遭受痛苦和被人忘记。”⑮

 

    现在的狡啮慎也，已经成为静卧在河底的一块石头，月色静谧地流淌，温柔地抚摸他冰冷的躯体，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信自己与宇宙同时存在过无数个漫长的昼夜。

冷水像鸟儿一样飞入我的口鼻，流进我的肺部，翕动翅膀、挤走空气，在我的气管中焚烧羽毛，耗尽生命。

让石头再次滚动起来吧！

西西弗斯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千万遍重复的道路，再次来到我的面前，推动我笨重的躯干。

向上向上，向前向前，泥泞也好，平坦也罢，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构成了自己的命运。现在我要讲的已经结束了，余下皆是你的故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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⑭化用[法]加缪《西西弗神话》

⑮[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