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河

【狡槙/银翼杀手】On the Backs of Angels - Chapter3

Chapter3-Cymatics

“在认识你之前，我进食，可是仍然饥饿；我饮水，可是仍然口渴。善与恶，对于我无所谓。我不是我，我是人们的同类；我从不行走，可是我游泳，我在你们之间飞翔。” 

——[法]勒内·夏尔《在认识你之前》

狡啮全身的神经猛然绷紧，顺着辅助视线看去，持枪的是一张毫无特点的惨白的脸，他有着昆虫一样的眼睛，圆形眼镜是人工植入的，完全由皮肤中生长出来，封住了眼眶。透明塑料防尘衣从头罩到脚，表面蒙着一层金属的光泽，只露出鳄鱼般尖利的牙齿。狡啮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个人手中没有更强力的武器，下一秒他就会将牙齿作为利刃刺入自己的脖子里。

 

对手是谁？杀掉自己的最快方法就是被仿生人干掉。那么不出所料的话，现在用枪指着自己的男人，就是被通缉的仿生人逃犯之一了。虽然目前视线受阻，如果轻易启动辅助视觉很有可能先被杀手一枪干掉。激光枪还卡在肋骨和外套之间......条件很可疑：几小时前他刚刚接替佐佐山成为新的赏金猎人。

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还是有人故意泄露的？

狡啮的思维飞快转动，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必要慌张，对付仿生人的办法就是沉着冷静。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伴随着飙升的肾上腺素，游刃有余的操控感重新回到这具躯体内。

 

“你是来杀我的？“狡啮语气困惑地开了口，同时悄悄地用脚尖踩下车底的紧急按钮。

“别装蒜了，警察先生。不然我要等着你先把我的脑袋崩开花吗？”说着仿生人扣动了扳机，等待着激光烧穿警察的大脑，却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回事？！！”

“因为这是警用车，正弦波扰乱了你这蠢货的激光相位。”

“那我只好扭断你的脖子了。”

仿生人扔掉激光枪，嗓子里发出近似于齿轮卡住的尖锐咔咔声，十根蛇一样滑腻潮湿的手指缠死狡啮的喉咙。冰冷的窒息感袭来的前一刻，滚烫的鲜血直扑他的后颈，脖子上的束缚应声减轻。

狡啮从肩挎枪套里开了一枪。

不是那把他惯用的警备激光枪。

——而是把旧式的左轮手枪。

 

几十分钟前。

“我不需要枪。”狡啮蹙眉打量着槙岛递过来的肩挎枪套，接过来掂量了一下。“这是你们公司赞助的？”

“并不是。是我私人赞助的。“槙岛说罢，勾起嘴角淡淡微笑了一下。

“真有菲利普·马洛*范儿。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嗜好。第一次见面就送枪。”

“你会需要它。狡啮警官。”狡黠的笑意又回到了金色的眼睛里。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得先带回警局好好检测一下。”狡啮脱下防尘外套，把肩挎枪套穿在身上。

“请便。”槙岛圣护见狡啮收下手枪，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一副还会再见的淡漠神情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了。

 

 

狡啮慎也迅速回身补上一枪，点三八口径的子弹果断击中仿生人的脑袋。机械大脑瞬间爆裂，整个脑单元炸开了花，无数碎片散落在封闭的驾驶舱中，回旋成一股热辣的劲风，割得狡啮脸颊生疼。

仿生人的身体被子弹打飞，撞到内舱车壁上，复又反弹回来，给了狡啮右臂重重一击。持续痉挛的机械尸体沉得像块石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推开。再用警察局刑侦链配备的辅助攻击装置简单调查尸体后，他调出记忆文件中的资料进行基因比对，系统显示狡啮刚刚报废的这架机器正是御堂将刚。很好，不管是他自己爬进来还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总之狡啮已经砍死了这条毒蛇，对他来说，最好的消息莫过于又一笔赏金到手了。

狡啮掸去满身的仿制血浆和脑单元碎片，嘶嘶吼叫的钝痛感已经开始顺着手臂朝他的神经蔓延，他边发抖边关闭了右臂的外接感知神经，顺便接通了警察局的视频通讯。

几秒钟后，禾生壤宗的脸出现在驾驶舱的交互通讯屏幕上。

“狡啮警官，你的脸看起来像是刚被超声波划伤过。出了什么情况？被西雅图那边的人袭警了？”电子音灌进狡酸涩发胀的耳膜。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我要打个报告，嗯......我干掉了御堂将刚。”他将后面的尸体指给通讯屏幕的移动视野看。

“真是太能干了，我的老部下。”局长放下手里转动的AR魔方，她刚刚拼出一个'Z'字形状。语气中却没有任何兴奋之意。

“那个仿生人爬进了我的车，他破坏警用飞车的警报系统。”狡啮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愤怒。“

如果你们还雇佣了另外的赏金猎人，希望他们现在还没被剩下的仿生人干掉。”

“很好。我想你一定还有更多消息想亲自汇报给我。”禾生局长面无表情的说。“正好我们得到了新的情报要给你。”

“还有一点，我已经杀了两个仿生人，他们的赏金我都要。虽然价钱是我们之后才谈好的，不过局长，像我们这种游走在人性和残虐刀锋之上的家伙，除了金钱，是没什么追求的。“

看着禾生壤宗僵硬的机械脸一点点冷下去，狡啮满意的关上了视频。

 

虽然警察局并不用对我这种赏金猎人的性命负责，但能破坏警察安保系统的机器可不是什么和善的玩具。我的上帝，我差点就没命了。狡啮想。

他启动侧翼车窗，外面涌入的刺鼻空气和舱内含有血腥气的金属糊味儿你争我赶地正面交锋，最后融化成一团难以言表的异味气体，死死咬住狡啮的鼻腔。他咳嗽了几声，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冒险还是值得的。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即便不好过，可他总归是比别的家伙幸运一点，起码比上一任失败的赏金猎人走运。

他打开枪膛，数了数剩下的子弹，把左轮手枪塞回了枪套。

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槙岛圣护帮了他。别人显然没有获得这类预警。佐佐山如果也是这样被干掉的，那么他可得吸取教训。

当然最初他没想要那把枪。

然而槙岛圣护是真的打定主意帮他吗？是自己碰巧走运或者本来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过，如果没有接受“帮助”，现在死掉的仿生人会开着他的车溜之大吉，而躺在内舱的冰冷尸体就是他狡啮慎也了。

会有新的赏金猎人来接替他的工作，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不知道那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不过他从不思考什么可能性。活下来的就是胜者。

这就是杀手的工作。

 

这又是个注定看不见太阳的日子，西海岸还在放射尘中挣扎，憋红了脸颊，大口喘着粗气，街上的霓虹虚拟影像尽数熄灭，四处漂浮着晨光鬼魅的薄影。狡啮有些怀念起几小时前午夜的月色，他心里清楚，地球最终会堕落成地狱，不是被放射尘埋葬，而是沦为天降硫磺与火的索多玛和蛾摩拉。

“无论是淫乱的、拜偶像的 、奸淫的、作娈童的、亲男色的、偷窃的、贪婪的、醉酒的、辱骂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国。”（哥林多前书6:9-10）

狡啮看着蜿蜒灰色的海岸线蜷曲消失在远方，觉得全身松软的像一座海边堆起的沙子城堡，肾上腺素褪去的空虚感将他一拍即灭，一块块砂砾散落到大脑深处，堵塞住全身上下的神经回路，他和整座星球一样，全身瘫痪，充满茫然，漫无目的，任由引力牵引漂浮。

飞车继续高速漂移在悬浮车流之中，显得既单薄又渺小，肮脏、混乱的气息四散乱舞，他对这样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期待，不过是又一次困境，又一次任务，又一扇死亡的门等待他去打破。

 

 

“声音识别，请说出你的楼层数字。”升降器中混杂着放射尘和酸雨的味道，狡啮启动嗅觉触发器官仔细分辨了一下，有隐含的致幻剂气息藏匿其中。

“狡啮，97。”

“将通往97层。谢谢。”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需要喝一杯润润嗓子。当狡啮开始打量呲呲移动的升降器内胆涂鸦时，他做了这个决定。

楼层数字急速变化，笨拙的防尘外套被脱下来随意搭在手臂上。肩挎枪套还穿在身上，左手的手指跟着数字闪烁时发出的电子音有序地敲打着枪套的外壳。

平日几乎感觉不到失重的异样，但今天载着狡啮移动的机械笼子才行驶到82层就突然减速，他从没见过升降器紧急停驶，此刻身体猛然一晃，内胆封闭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但门外连虚拟投影都没有。

狡啮快速环顾四周后，一个箭步窜出升降器，躲进传送隔间的全息阴影，拔出激光枪，拉开安全锁。外接神经和生物感应器在触发后开始工作，十几秒后，意向声音和AR辅助视觉反复通过感官链条朝狡啮大声预警：“步行通道里检测到了生体反应！”

恐惧再次来袭，他心里清楚，一天之内打两次招呼的朋友可没那么好招架。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近。

狡啮的心跳快得如擂鼓，意向警报聒噪地在他的神经线上起伏、回环、重复，但他依然能够透过惊惧听清来人鞋跟与地板每一次摩擦传来的音波重量。

辅助攻击装置根据外接神经接受的声音信号快速计算出潜在对手的信息：

“身长180厘米，体重约65千克。

建议将激光枪的攻击烈度调整为三....”

 

脚步声的回音越来越响。

在全息阴影的掩护下，狡啮期望来者只是普通的过路人。

这样的隔间是藏尸的好地方。他可能会死在这个逼仄阴暗的角落，也可能是来的那个人。

他抬起双臂做好瞄准的动作，脉搏的细微震动透过双手传递到冰冷的枪体之中，虽然内心充斥着焦灼与不安，但原始的捕食者本能促使他敏捷地完成着下意识地防卫动作。

 

焦灼的空气全线崩溃，狡啮在脚步声止息前一刻跨出隔间，奔向靠近的影子，在思考前一秒就已劈开一记手刀。来者身形轻盈地一闪，避开了狡啮的攻势，旋即拔出一把锋利的物事，回身朝他刺来。

感官链条上的警告已经从提示音转换成了尖叫声，辅助攻击装置在视觉线捕捉到对方武器的一秒内在狡啮的视网膜上显示出分析结果：

“黄蜂喷射匕首。刀柄中空并衔接有高压气瓶。

可在刀刃刺入的瞬间喷进物体内部扩大伤口，达到让任何动物立即死亡的攻击力。

操控阀门位置......”

 

狡啮关掉了神经线上多余的辅助视觉，凭借清明的视线倒退着侧身晃过银色刀尖的袭击。对手的攻势迅猛果决，丝毫不给狡啮掏枪瞄准的时机。

狡啮弯腰一滚，瞅准他出手的空隙，飞身跃出隔间安全带，由传送带开始向步行通道坠落，跌到坚硬的防爆隔离半层才受到阻力停下，撞击产生的冲击力自他的双脚向上传来阵阵痛楚。

对手也随即跳下安全区，却没有停驻，而是一个飞踢将狡啮拔出的激光枪踹开。冰冷的wasp标志镌刻在刀脊上，幽幽地冒着绿光。此时正立在冷汗连连的狡啮眼前。

“我们又见面了。狡啮慎也警官。”

那人言毕，摘下遮去大半张头颅的兜帽。银白的发丝滑落在肩上，剥离出不逊于其手中凶器的锋芒。

狡啮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仿生人即使打了一架的温度还是这么冰冷。狡啮腹诽道。

 

狡啮慎也的屋子位于97层最深处的位置，槙岛观察到这一层的全息风景布置与其他层数略有不同，不同于一般住户选择的自然风景或者星际图像，狡啮的全息风景仅仅只是住宅外部街道的实时投影。

——那是一条名为“斩首的邀请”*的街道的再现景观投影。

槙岛圣护认为这的确是种古怪的爱好。

 

虹膜扫描后，大门敞开在两人面前。

“请进吧。”狡啮转身对他说。

槙岛跟着狡啮走进了一个乱糟糟的空间，显然已经多年没有翻修过了。用心观察几乎还能看出主人最初的美式极简装修风格。剥落的地中海瓷砖墙上立起一整座积满尘土的俄式拼堆型书柜，书架之间摆着一台看上去挺有年头的机械天体时钟，上面投射出的全息影像努力模拟出一天之内昼夜交替，星座运行的轨道，却被旁边的一整套16开本索尔仁尼琴*挡住了四分之一的图像面积。

屋子里没有门，或者不如说这座房子每个空间的分割点都近似于洞穴的入口。最诡异的是，客厅角落格格不入地摆着一架施坦威C-227黑色三角钢琴，琴谱乱七八糟的堆了一地，琴架和琴盖还上摊开着不少手抄琴谱散页，像是整个家里唯一被人使用过的东西。一台蒸汽朋克风格的水管造型台灯端坐琴盖上，柔和的橘色灯火在槙岛的视线上不断闪烁。

狡啮放下外套，走进餐厅，旧式海军风格吊灯燃起蔚蓝的光芒，在他周身聚拢成一面蓝色的海洋。在手动打开百叶窗前的通风器后，他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槙岛还原地不动地等在客厅里。

“想喝酒吗？”狡啮走过来，举起装满威士忌的杯子在槙岛眼前晃了晃，仿生人精致的面容逐渐消隐在金色的液体后。

“我给你来杯酒。”狡啮转身又到了一杯酒，递给他。

他细细揣摩手中的杯子，形状和材质带有上世纪末的痕迹，槙岛想不出如今还有什么人会用玻璃制品来做酒具。

“有什么疑问？你从西雅图跑到洛杉矶不会只是为了跟我打一架吧。”狡啮在一张黑色玻璃纤维扶手椅上落座，打量着槙岛圣护。

槙岛呷了一口酒，沉静地说道：“经过讨论，我们公司希望能和警方合作共同追捕逃亡的Nexus-6型仿生人。基于我们对这些仿生人的了解，如果能够得到专业性的辅助，你的工作会更顺利。” 

“你们想怎么做？还有，我得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狡啮回应道。

“我们可以提供资料和技术上的援助，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一起跟你去找他们。Nexus-6型脑单元的回收和测试也是产品研发的一部分。”

“我得到的技术援助已经太多了。”

“但你依旧需要我的帮助，对吗？”槙岛的目光锐利地扫向狡啮佩戴的肩挎枪套。

“关于这把枪，我想我要对你表达感谢。它救了我一命，我想我的确欠你个人情。”

狡啮摘下枪套，拔出里面的左轮手枪，放在面前的红色杉木茶几上。

“你们公司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等时机需要时我会联系你。”

也许很快，或者是在某个不确定的遥远时刻，很可能永远也不会联系他。不能受制于人，有警察局一方束缚着就够我受的了。狡啮想。

“警察先生，你又言不由衷了。”槙岛圣护冷漠地说，“你本来就没打算接受任何人的援助。”

“言不由衷的人最好算上你自己。槙岛圣护，你的初衷也不是给警方提供合作和援助吧？”狡啮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槙岛停顿了几秒后，开口道：“我想知道我的移情测试结果。”

“去找泉宫寺丰久吧。”狡啮低下头，别过目光。

“我问过他了，但他不肯告诉我结果是什么。”槙岛沉吟片刻。

右手一扬，手中刚才握着的金色液体就混合着玻璃碎裂满地。

银锋匕首迎面而来的寒气抚过狡啮的面部神经。

槙岛的眉心前，威士忌正顺着左轮手枪黑洞般的枪口滴滴滑落。

狡啮浸透威士忌的左手正食指正稳稳扣在扳机前。

酒精的味道将降至冰点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划开一道口子。

“你认为我也是仿生人，对吧。”

 槙岛昂起头，死死盯住狡啮慎也蓝色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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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马洛：美国推理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笔下的经典硬汉派侦探角色。

* 斩首的邀请：美国小说家纳博科夫的同名小说。 

主人公因一系列荒谬的“原因”被判死刑，却无法知道行刑的具体时间。他在狱中苦苦等待最后期限的到来，同时获救的希望如种子一样，在周围各种奇异事件的引诱下暗暗萌发。

*索尔仁尼琴：俄罗斯作家。

 

恭喜狡哥解锁剧情关键道具：左轮手枪。

并收获队友仿生人白毛毛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