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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槙/银翼杀手】On the Backs Angels- Chapter4

Chapter4- Sea Of Tranquility



 

"绮想式的爱远胜于真实的爱。永远不去做是非常刺激的。最撩人的吸引力来自从未相遇的两极。"

—安迪·沃霍尔《安迪·沃霍尔的哲学》


短暂的沉默之间。

槙岛圣护似乎在认真地揣摩着狡啮的表情,从他棱角分明的颧骨,再到冷峻修长的薄唇,鼻子的形状尤其好看。而坚毅的脸颊侧面被槙岛泼出去的酒沾湿了一小片......眼下,狡啮慎也瞳孔的颜色在光线强烈的场合呈现为一种灰度过高的湛蓝。

只有在暗处的阴翳之中才会显出本来面目 ——夜空的深蓝色。

就如槙岛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让他意外的是,僵持之下,狡啮却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刀刃。

手指缝隙里瞬间溢出鲜血,落入地面残留的威士忌液体里。

若他此时按下匕首上的阀门,压缩空气喷射产生的巨大压力可以立即报废赏金猎人的一只手。

 

“给你看我的记忆。”槙岛淡漠地收回匕首,将自己外接神经连接器的端口递给他。

狡啮放下左轮手枪,握住那只骨节纤细的手掌,人体的热度透过温暖流淌的血液向槙岛传递过来。

 

“记忆体准入权限获取。——请确认?“

 

来自一枚羽毛落在视网膜上的触感——狡啮的视觉忽然走入了一片银色的森林,数千种面孔朝他涌来:宇宙飞船的矩形机翼掠过头顶,戴着橙色面罩的飞行员加速坠落,在擦过大气层时被流星点燃;焰火爆炸后的烟雾中,升起了一座哥特式的摩天大楼;秃鹫样式的开瓶器张口说话,命令金字塔形的书架坍塌......闪回蒙太奇混合着玫瑰的浓烈气息来袭,将狡啮掀翻在地,他分不清神经元第五节传来的痛感信号是他自己的,还是来自回忆原本的主人。

他想挣扎着后退,但四肢紧紧禁锢在模糊的墙壁上,不断被吞噬,他逐渐与朦胧的记忆内壁融为一体......

最后一刻,他瞥见了一台施坦威C-227三角钢琴,漆面是从未存在于世的无瑕的贝壳色......有两双手亦步亦趋地行走在黑白键上面,沙质星空点缀在记忆屏障的藩篱之外。

记忆画面复又散去,狡啮终于降落在一座水晶玻璃马赛克组成花园里,他透过槙岛圣护的双眼看去,世界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孤独地倚着秃枝颤抖。

一切色彩全无,所有空间都是黑与白构成的马赛克。

 

狡啮退出槙岛圣护的记忆体,灌下一口威士忌,说道。

“这是‘植入’。那记忆不是你的,是别人的。”

然后找了条毛巾拭去衬衫上的威士忌。

“你被植入的是泉宫寺儿子的记忆。”他边擦掉手上的血迹边说。

“萨兰达三号飞船,那是条前往半人马星的飞船。你记忆原主人的出生地。如果他们不是在路程六分之一时就掉头返回地球,恐怕他也得后半辈子才能见到地球了。”

狡啮拿出一只新的杯子,又倒了一杯尊尼获加金牌威士忌给面色不佳的槙岛。

“他......嗯,不。你人生最初的十二年是看飞船存储的地球录像度过的,其余的经验都来自同行成年旅行者的描述。回到地球后,你被送进了寄宿音乐学院学习钢琴。十四岁时,你在音乐学院因为孤僻和特立独行而受到排挤,三年后被当时的移情测试判定为‘特障人’*。”

槙岛伫立在原地,抿紧嘴唇,痛苦似乎在他苍白的皮肤下浅浅流淌。狡啮能感受到这种情绪,反抗的强烈意愿和急速崩溃的行动力。他曾经接触过类似的情况。在压力过大的时候,仿生人体内的人工生命力似乎会突然失效。本质上说,就是人工生命缺少求生的意志。在判决下达的一刻,它们大多选择听天由命。

……至少有些仿生人是这样。但不是所有仿生人。

那种生命力也可能随时剧烈爆发。

 

“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做一次骨髓分析,”狡啮通情达理的说,“我清楚整个过程会有点漫长,也不太好受。但这样可以从生理上判断你是不是仿生人。”

“那个移情测试,你曾经用来测试你自己吗?”槙岛长久沉默后的发言令狡啮吃了一惊。

他的声音冷漠内敛,狡啮觉得自己正面对着南极漂来的一块冰。

“测过。”狡啮点头道,“很早,在我刚成为警察时就做过测试了。”

“也许那是假记忆。你说过仿生人会被植入假记忆。” 槙岛圣护勾起嘴角,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深邃的缝隙。

“我的上司知道测试结果。移情测试是每个警察必须去做的测试。”

“也许曾有个跟你一样的真人,后来某个时候你杀了他,或者他死了,你取而代之,而你的上司并不知情。”仿生人循循善诱地对他说道。

“只有仿生人才能带着假记忆生活。早几年,医疗界曾经流行过‘虚假回忆疗法’。可实验表明,在真人身上,假记忆不灵。患者复发率太高了。”

“用假记忆治病?警察先生,你恐怕不能体会,被剥夺记忆的感受。如果连记忆的私密都无法拥有,人类又凭什么说自己比机器人更优越?”

狡啮的直觉告诉他,槙岛圣护恐怕此前从未怀疑过自己是真实的人类这一事实。内心立即萌发了一种无以名状的焦躁感,这些字符音节虽然只是冷静地从槙岛圣护的唇齿间陈述出来,却好像能看到这个人全部的喜怒哀乐。他越过外延的视觉,想象眼前这个人,是个富有血肉的,情感充沛的人类:在银白的发尾,他在抖动双肩哭泣;在光洁的额头,有他云淡风轻的浅笑;在明亮瞳孔的深处,他紧蹙着眉头;在清冷的双唇间,能感受到他桀骜的目光......

不知道别的人类是不是也会对仿生人产生这种感觉。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过去的二十八年全部是虚假的回忆。你的自由意志从不曾是你自己的。你的个性也不是真实的。你从未属于过你本人。往后又该如何直视你自己?你不过是,某人往日灵魂的傀儡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发出了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是个仿生人。我是个虚假的人形机器人。如果你的记忆也能够随意截取一个断面,然后改造复制,植入另外的人形机器人之中。请问你作何感想?人类是怎样看待自我与回忆的?伪造的回忆难道就不珍贵了吗?“

狡啮语塞,沉默半晌,他疲惫地开口:

“回去吧,你不是我的搜捕目标。”

狡啮将手搭在槙岛的肩膀上,试着安慰他。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狡啮就这样环着他消瘦的肩膀,将他送进升降器的入口。在内胆门关闭前的一刻,槙岛回过头来,他不由自主地注视那双金色的眼睛。

“人类是怎样看待自我与回忆的?伪造的回忆难道就不珍贵了吗?”

槙岛虽然没开口,但他的话语却像一道弓弦,拉过狡啮紧绷过度的神经,晦暗的机械钢铁笼子中演奏响亮的音符,在他的大脑里熠熠闪烁。

 

全息风景屏幕里传来淅沥雨声,狡啮转身取回桌子上槙岛圣护没动过的另一杯威士忌。将实时投影的播放速度调慢,慢一些,再慢一些,直至他能看得清每一粒雨滴从天而降的过程。雨滴在他的辅助视觉中,由加速运动逐渐转为匀速运动。正常速度来临的刹那,银色雨幕顷刻崩塌。千万颗雨滴碎裂的痕迹勾起了沉睡的回忆。

 

那是他还年轻的某段岁月里,他曾经与某个人共度的一段时光。

落地窗外的树丛里,有一只橙色躯体,绿色四肢的蜘蛛。两双眼睛共同看着它由幼虫,一天天,一步步发育、成熟。一整个夏天,蜘蛛在树丛里织网织出了一座巨大的迷宫。

终于,在某一天,蜘蛛网上面的白色巨卵孵化了。里面爬出了一百只小蜘蛛,橙色躯体,绿色四肢。它们就像延时下落的雨滴,先是加速爬出蛛卵,而后匀速聚拢到蜘蛛所在的一角。在蛛网破裂的前几秒,它们吃掉了它。

然后,他们欢呼,接吻,做爱。

肉体互相吞噬的声音,从窗户中传出去,嘲笑着摔死的蜘蛛尸体。那些如树杈般细小的昆虫肢体,折断后散落了一地。

他的手指僵硬地划过回忆中那人的脸颊,包覆着眼泪冰冷的味道,逐渐淡去。

 

记忆和梦最终交织,成为五线谱白色纸张上的黑色音符。由另一双手演奏出来,他的情绪和他的感觉,就像在一颗爆发的超新星。看似了无痕迹,实则潜伏着一团黑洞。

黑暗的梦境袭上狡啮的神经端点,好像槙岛圣护那些人工剪辑的记忆片段一般,一帧帧慢速播放着。

他像个瞎子那样,只能听见某些声音在他耳畔说话。他始终在盲目的和许多人对话,不停地对话。没有居心叵测的争吵,虚与委蛇的谎言,只有透过发音器官交互思维的过程。

他等待着这些语言汇聚成渺小的河流,悬浮在回忆的火焰之上。

记忆感官中盛满了纷乱交杂的声音,等他回过神来,四肢早已化作了淡蓝色的金属镓,由命运搅动,在温暖的记忆中融化成为银白色的液体,缓慢地舒展、流动、旋转、附着,沉淀......渐渐冰冷直至浸润至玻璃瓶底膨胀成干燥的固体。

点点幻灭,喘息和忏悔。

 

狡啮慎也在庞大的三角钢琴前醒来,屋子里一片寂静。

外接神经只接收到窗外雨滴麻木的叹息声。

槙岛圣护离开四个小时了。

他做了一场没有杀人的梦。

 

狡啮推开面前的琴谱,口干舌燥、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搓搓被琴键压红的手臂,手掌上匕首割破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一边扯开衬衫上的领带,一边蹬掉裤子,脱下被汗水、血迹和酒精弄污的衬衫,扔在地板上,拎起威士忌酒瓶,晃晃其中剩余的液体,匆匆喝下一口。尊尼获加淡淡的烟熏味金色液体流过他的喉管,回甘的气息在他的口中绽放,他只穿着袜子和内裤,走进浴室。

智能管家已经打开淋浴,迷蒙的蒸汽暂时覆盖住他的视线。

仿生人会不会做梦?狡啮站在花洒前问自己。

显然会。那就是为什么它们会杀死雇主,逃到地球上来的原因。

不用当奴隶的舒适生活。

仿生人大多理性、聪慧、才华无双,却冷酷无情。

他们因为太过聪明而缺少人情味儿,多亏了这一点,他才能把仿生人从活人堆中逮出来。

在同类中,槙岛属于敏锐却深刻的那一种。

人类不需要太过聪明的同类,敏锐通常伴随着更大的风险。

何况槙岛还不是人类,这意味着双倍甚至更多的风险。

仿生人有灵魂吗?狡啮侧过头,花洒喷射出来的水流温柔抚摸他的耳朵。感受到来自生命深处的质疑。

移情测试不会分析被测试者对仿生人的看法。狡啮以前从没对死在他手里的仿生人感到过同情。他认为自己内心深处只把仿生人当成聪明的机器—跟显意识里的想法一样。

只是假装有生命的物品?是吗?

但槙岛圣护是那样生机勃勃,完全不像一个模拟生命。

 

狡啮往头上搭了条干毛巾,换了身衣服,刮了胡子。

赏金猎人,是挡在仿生人和人类之间的一道屏障。如果我把仿生人包括在移情范围里,那么我就再也不能杀死他们了。我无法保护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

他边吹干乱糟糟的黑发,边这么想。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天空依旧堕落在阴暗的屏幕中。雨还没有停,实时投影上肮脏的街道显得泥泞不堪,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狡啮使劲儿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又喝了一大口酒。嘴里叼上一根烟,披上外套,离开97层最深处的房间。

走进升降器,离开大楼,径直钻进驾驶舱里。

 

赏金猎人狡啮慎也正驾驶着警用飞车开往洛杉矶的警察局。

警察局刑侦链信息标志跳跃闪烁,禾生局长又发来了新的资料。

“下一个目标:王陵璃华子。”

“歌剧演员。目前服务于旧金山歌剧公司。代表作是《唐璜》里的唐娜·安娜。”

狡啮全神贯注地阅读着资料。他刚巧也是古典音乐迷,这次他不必伪装了,在做移情测试的时候也有的可聊。

他开始对她感到好奇。在他看来,有的女性仿生人很漂亮,他曾发现自己被其中几个吸引过。那是一种奇特的感受,理智上知道她们是机器,但情感上仍会有反应。

她今晚会在环岛歌剧院演出......莫扎特的《魔笛》!竟然会是这出歌剧,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莫扎特的狂热粉丝,他热爱《魔笛》。

狡啮急忙从纷乱的资料中调出她的日程表。

“王陵璃华子的日程安排是:下午四点进行排练。”

时间还来得及让狡啮去一趟警察局。不过一定得赶在正式演出前对她进行测试。

再抓一个仿生人,然后再找槙岛圣护帮忙吧,他决定。要是发现这位歌剧演员小姐极难对付的话

——但根据他的直觉,应该不会太难。

 

几分钟后,狡啮将警察局配发的警用飞车停在楼顶的专用停车场。大步流星地走进局长办公室。

“我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狡啮在局长对面坐下,递过警用手提箱。

禾生局长快速浏览储存在量表中的Nexus-6型数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佐佐山怎么样了?”狡啮问,“好些了吗?我能不能跟他谈谈?在追捕仿生人之前,我想最好能够见他一面。”

局长说:“你可以先试试藤间幸三郎。就是撂倒佐佐山的那个魔术师。他已经从我们的手指缝儿里溜了一次。你最好尽快抓到他,不然他的下个杀人目标可能就是你了。”

“在我跟佐佐山交谈之前就动手?”

“我个人的建议是,你最好自己去完成任务。其实他给不了你什么建议,而现在你又独吞掉了本属于他的赏金。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在大家的眼里,这都是种不太友好的炫耀。”

局长递给狡啮一张虚拟纸片,一张电子门票。三头虚拟大象正骑着独轮车在票面上左右转圈,脑袋上顶着演出的时间地点和表演主题。

“这是他最近的一次魔术演出。你可以在今晚解决掉歌剧演员后去追捕他。特别提醒你,藤间很会在手上耍花招。佐佐山就是因此上了当,以至于被他摆了一道。你确信沃伊特·坎普夫量表有效吗?根据西雅图的测试,你有绝对的把握吗?” 

“有。”狡啮简洁地说,他毫不夸张的耸耸肩。 

禾生局长说:“我相信你。但不能有一点点闪失。”

“不过,魔术演出的票,我还需要一张。我想让仿生人制造公司的人从旁协助我。”

“没问题,你自己决定什么时候让他们插手,或是接触追捕目标。”

“那么赏金呢?都是我的吗?”狡啮问。

“对,不用分给他。”局长冷笑着点头。

“成交。”

“祝你好运。下一个目标,娱乐型仿生人,王陵璃华子小姐——你看过她的资料了。不需要让我批准了,如果你今晚也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带上泉宫寺那边的人。”禾生局长朝着狡啮眨眨眼。

 

狡啮慎也走出警察局大楼,启动一台全新的警用高速飞车,用自己的个人ID登陆进去。他拍拍腰间的激光枪,自言自语道:“老伙计,到我们出场的时刻了。”

警车起飞,上升,紧贴着雨幕的银色边缘,融入悬浮轨道的灰色车海里。

他像一名孤独的水手,又一次借着赛博空间寂寞的风帆起航了。

 

 

TBC


————————————

*特障人:无法通过移情测试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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