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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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槙/银翼杀手】On the Backs Angels- Chapter8

Chapter8-  Far Centaurus



 "历史里其实没有神,而由感情所启发的智性,形式千变万化,是这世界中唯一被敬拜过的神。"

——[法]阿尔贝·加缪《加缪手记》


“很好,我们期待着多发给你一份赏金了。”局长禾生壤宗的机械音从屏幕里传来。

“不过我需要知道,为什么仿生人公司要将槙岛圣护送来我的身边。”狡啮慎也追逐着屏幕背后的目光。

“或许是某种测试,某种商业秘密。他们———那些狡猾的星际商人,整个银河系里最贪婪的毒蛇,为了自身利益没什么花招是耍不出的。”

禾生壤宗的机械音在通讯声波之中起起伏伏,像是复调里走了音的那一支旋律,令他神思飘移。

“局长的意思是,槙岛来到我身边也是仿生人进行商业测试的一环?”狡啮努力集中精神思考局长话语中隐含的信息含义。

“真实的目的不得而知。当下可信的猜测是——‘获取数据’。仿生人公司为了制造出更像真人的机器人,没准是为了Nexus-6型的下一代。模拟地更像真人,掩藏机械的缺陷,同时给更复杂的犯罪培养温床,我们的工作将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狡啮没再听下去,目光在踩在自己脚下那半张泛黄相纸上游移。

那张相纸,连带着画中人,如他所见,都老旧得如上个世纪的文物。狡啮屏息,咬紧牙关,死死掐住掌心,闭上双眼。无数的灰白影像接连闪过,大脑内浑浊的记忆分解成疯长的野草,无数孢子钻进他的脑神经,逐步分裂膨胀直至炸裂......


“虽然我本人并不认同。不过,咳咳......狡啮警官!”

屏幕另一端的禾生壤宗注意到狡啮慎也长时间异样疏离的情绪,咳嗽几声以试图警示。

“狡啮警官,出于上司的身份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太过于执着某一类虚无缥缈的理论。不要思考次要的问题,不要追逐虚无的疑惑,更有利于你专注手头的工作。我相信你能理解:远一点,像那些仿生人一样远,视角更好。”

她的话听起来简直是给狂热信徒洗脑的骗子言论,狡啮心想。沉默着机械地点点头。

禾生壤宗满意狡啮此时配合的态度,收起黏在嘴角的假笑。

“听着,那些假货里最危险的一个,Choe Guseong的位置我们已经确定,你现在飞去第九区......”

新的任务又闪烁在狡啮的刑侦链终端。

 

 

在驾驶舱坐了许久,狡啮才重新启动了警用飞车。

他想他离开的时候,槙岛并没有醒来......甚至没有被吵醒。仅在仿生人睡着的时刻,狡啮觉得他们那么不像人类,和具有生命的生物不同。那种冰冷的姿态,沉默的角度,更接近于一种凝固的状态,一种死物。无法移情,没有感情的机器,渺小式微的存在,组成庞大世界的单调符号,没有存在感,没有同理心,没有希望,没有共鸣。简直和卡夫卡笔下孤独的主人公K一样。书本里的人物,虚拟记忆的生命,与仿生人多么相似,被人类赋予生命,又被记忆处以死刑。十年,百年,化为灰烬。最终是否有人会做如此感叹,所有的生命都死了,仿佛他们从未活过。即便无论是作品还是人,都无法保证可以永远存续。那么任何人与事,拥有记忆,就不算死去吧。

狡啮慎也的大脑里萌生了某种想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希望槙岛圣护更像人类。不用和他记忆里的人多么相似,仅仅是“更有人性”就够了。

再或者,狡啮默默叹了口气,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着火,狠狠抽上一口,感受到尼古丁的刺激融化在唇舌,直奔他空虚的神经。

那里如今只重复着一种念头:他想要槙岛圣护活下去。

哪怕是,“活着”死去。



穿越漫长的跨海隧道,警用飞车最终抵达被遗弃的废墟,那里尽是些虚拟时代的垃圾。第九区充斥着移民者留下的垃圾,不光是一个区,整座地球差不多都是被垃圾覆盖着。垃圾和仿生人,都是人类自作自受的产物。人被垃圾驱逐走,被自己创造的东西打败,似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滂沱大雨将整座内舱显示屏浸染成一片漆黑,狡啮的辅助视觉借助监测仪的光,能瞧见积留在泥泞的道路上,各式各样混杂着浑浊的雨水的废弃物。

没先去找佐佐山谈谈始终是个失误,狡啮心想。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斡旋的余地,他此刻正是扑向光源的飞蛾,无论前方是将他烧成灰烬的火焰,还是令他撞得粉身碎骨的电灯,他都必然沦为俘虏。


狡啮慎也钻出驾驶舱,薄雾迅速缠住他。噼啪作响敲击着他的酸雨令罩在身上的防尘外套像一层密不透风的铁桶。香烟的火星一闪而灭,落入肮脏积水化成青烟。“无论我将转向何方,总有黑浪迎面打来。”——狡啮心里默念着卡夫卡的话,在雨幕之中迈开双腿,如同老人般蹒跚着,亦步亦趋地向目标靠近。

博物馆,曾经承载人类文明残屑的棺椁。一栋老式的混凝土建筑——不存在全息立体投影的区域,说是旧时代的垃圾处理场也不为过,茕茕孑立在一派腥臭的飘风暴雨里。霓虹冷光与腐烂在酸雨中的污黑垃圾交互缠绕,即便不借助感官链条也能闻见陈旧遗址散发出的腐烂味道。也是逃亡者Choe Guseong最后的藏身之所,隐藏在废墟之中最后的藏污纳垢之地。

甫一踏入仿生人的虚拟空间,狡啮慎也的感官链条便嗅到骇客的特殊品味。

一头沉潜于黑暗数位世界的巨鲸,Choe Guseong。


“我想你应该更早点来,警察先生。”高大的仿生人站起来,资料中最后一位戴着金属义眼的骇客走到狡啮面前。辅助攻击装置提醒狡啮注意到他的靴子——由特殊材料制成:表面覆盖着蛇皮样幽蓝色的鳞片,每一层都泛着光。辅助视觉提示那是种特殊保护层,能够同时增加使用者的移动速度和攻击力。狡啮尽量减缓步速,同时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别在防尘服下的激光枪。

“看起来有什么事情困住了你的脚步。”

棕色的头发全部不羁地梳向一侧。仿生人骇客歪了下左边嘴角,脸皮朝一侧扯出奇异的弧度,朝狡啮挤出一个笑容。原来那是块移植皮肤,整张脸,全是切割后重新缝补起的面具。

“让我这躲躲藏藏的老鼠和你这杀人如麻的工具猎犬说几句知心话吧。”骇客向后一闪,巨幕般的虚拟棋盘迅速聚拢在狡啮眼前。

“对于我的棋局,你有什么灵感?”

狡啮的目光在仿生人与虚拟棋盘之间的双重假象上游移片刻。

“皇后吃掉象六。将军。”

“骑士吃掉皇后。”

“象移到国王七。将军。”

“今夜你无法入眠,对吗?我想我们可以讨论一下。”骇客收回透过虚拟棋盘打量狡啮的目光,挥挥手。狡啮觉得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投影中的像素棋盘伴随指令闪烁数秒,游荡在赛博世界的电子讯号化作泡影。

“你喜欢动物吗?”

“我很喜欢动物。但我不喜欢他们的价钱。”

“我们来到地球是想在这里呆下去的。我们还曾想象这里是个充满敌意的世界,毫无友善的星球,每个人类都会反对我们。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诱我们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的呢,难道就只是为了想在这儿呆下来吗?”*(卡夫卡《城堡》)

“你们就像被牵到宰杀之地的羔羊,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沉默无声。”*(化用《以赛亚书》53:7)狡啮答道。

“我杀过人,我们是杀了真人才得以逃亡的。把仿生人当做虫蚁奴役杀戮的人类也该得到同样的下场。”

骇客忽然大笑起来,回音如鬼魅般散落进虚拟空间,缥缈无踪。

“我对你们在火星上干的事儿不感兴趣。我想到的是更根本的问题。”

“是什么?”

“死亡。”

“仿生人衰老的太快。足够先进的科技与魔法无异,*(语出英国科幻小说家阿瑟·克拉克)但我们的确不是什么魔法,即使是魔法也需要等价交换。你该向仿生人的造物主发问,是他设计的我们。”

“神迹可否在造物主面前宣告它的力量,而造物者又可否修理他所创之物?”

“你,想要‘我们’———仿生人,延长生命活下去?”

“如果存在可能......”狡啮开口说道。

“当然这不可能。”Choe Guseong大声打断了他。

“我们Nexus-6型无法突破生命壁垒,仿生人的‘生命’———是只有四年的有期徒刑。”

“如果是比Nexus-6更高级的型号呢?”

“不,原因不是型号的脑单元,而是新陈代谢。”骇客的义眼转动几下,赤红瞳孔中的隐隐流动着金色的锋芒。狡啮的感官链条向他发出警示的蜂鸣声,他的皮肤感受到赛博空间中四面八方涌来的热度。就聚集在面前这个骇客的眼底,仿佛他只要眨眨眼,猩红的岩浆就能将狡啮吞噬入腹。

“我猜想是为了某个对你很重要的仿生人。你的朋友?”

狡啮不置可否地瞧着他。

“我以前认为世上的人类不会和仿生人做朋友。因为我们,按照你们众所周知的说法,无法移情。”他说着移动赤裸的左脚,迅速地踩死了一只路过的蜘蛛。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语出亚里士多德)

“警察先生,没人比我更了解赛博空间的道理,亚里士多德也不行。这些经验、算法、公式...诸如此类的东西,人类想将它们设法灌入机械生命之中,像赫胥黎故事里的胚胎般被安排的尽善尽美...但这却是最异想天开的。生命的感情被记忆控制。感情这个算法的时间复杂度无法被压缩。”*(化用特德·姜《软件体的生命周期》)Choe Guseong冷笑一声,毫不气馁地继续说道。

“我从没有真正的获得过生命,但我仍然知道,生命的常识只能用时间来建立,哪怕记忆可以被复制,经验可以被压缩然后重复注入。但是每个仿生人在他们“活”过的每一天里,都睁着这双眼看过世界,都能感觉刀枪破腹的疼痛,也知晓谎言和罪恶的重量。你明白吗?这意味着每一个仿生人都应该得到尊重,人类现在所没有给予我们的尊重。”

“难道你认为,你们,也是人类吗?”

“法律上,我们没有生命。可实际上,电子生命即使并非天然形成,却仍是切实活过一生的。我们不是机械,我们有......自由天然的灵魂。而你,与我有很多共同点。”Choe Guseong似乎带着赞许的态度对他说。

“不,我们不同。仿生人更加完美。”狡啮小心翼翼地抽出腰间的激光枪。

“猎犬先生,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仿生人不是机器,我们也是血肉之躯。”猩红色的泪水从那双金属眼中缓缓流出,骇客边说着边退下双脚上的特制靴子。

“警察先生,你是否做好准备,不依靠生化机械的辅助,跟我进行一场人类之间的较量?”



片刻后,狡啮慎也的外接神经空虚得像一场梦境。这座空间的所有网络都被骇客切断了。他们,如今正是赛博空间中离群索居的两条影子——两头洞穴之中互相搏杀的野兽。

“警察先生,你有三十秒的时间。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激光束穿透墙壁的声音打破了洞穴之中的寂静,仿生人骇客徒手劈断墙壁捉住狡啮的右手,轻而易举地掰断狡啮的三根指骨。

“太可惜了,你的枪法不够快,也不够准。向你手无寸铁的对手开枪,这不太公平吧!”刹那间,狡啮已被仿生人骇客赤足踹出窗外。他翻了个身,滚落到天台上,大口呼吸。雨水顺势灌进口鼻,酸涩的滋味充斥着口腔。半张脸完全浸在天台肮脏的水坑里,瞳孔倒映着幽灵般悬浮在雨中的荧光。狡啮挣扎着爬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下意识眯起眼睛张望,可滂沱雨幕里早已没有了敌人的影子。他向下看去,不存在任何信息干扰和虚拟伪装,整座天空仿佛掉落下来。厚重的雾气翻滚着蹭蹭上涌,混着血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里,可此刻耳畔已经没有感官链条的预警声。

“活在恐惧中,感觉如何?”仿生人令人胆寒的声音再次冲击着耳膜。狡啮下意识想要奔逃,没了虚拟感官的辅助,真实世界的感官体验更使人仿佛身处另一层幻觉。

仿生人不知何时追上了狡啮,用自己的头朝着他的面门一记猛击。狡啮第一次觉得Choe Guseong可以这样赤手空拳的杀死自己,就像踩死一只蜘蛛一样,比那还容易。他注视着从天而降的雨滴,就像注视着自己的死期。雨水不断冲刷,狡啮的身体悬在博物馆天台的钢铁支架外,折断的指骨抓不紧湿滑的金属表面。温热的血液与他的睫毛纠缠不清,逐渐模糊了视线。仿生人瞧着赏金猎人奋力攀爬的动作,嘴角挂着一丝冷漠的讥笑。

“警察先生,生命是没有终点吗?你说你是人类。那我要问问你,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我的记忆,记忆的真实性.....才是......生命的可信度......”狡啮慎也急促地喘着气呼吸,右手仅余下几根有知觉的手指,死死地扣住裸露在外的钢筋。粗糙的凸起刺穿皮肉,血液从指甲边缘涌出,又被手指上流淌过的雨水迅速冲刷无踪。

“‘我思故我在。’笛卡尔如是说。”Choe Guseong咧嘴微笑着单手抓住狡啮的手臂,将他摇摇晃晃地拎起来,摔在肮脏的泥水里,瞧着他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死期已至。”

雨水在仿生人血迹斑斑的脸上冲刷出一个扭曲的笑容,金属义眼冒出的红光像要滴出血来。

“只可惜他也难逃一死。谁不是呢?”


话音未落,Choe Guseong张开双臂,头朝下坠去。湿漉漉的灰褐色风衣下摆被强风吹起,仿佛一只张大羽翼的鸟。潜藏在暗处的随机图案在雾气之中织成庞大的网,在机械生命停止的瞬间将其一口吞没,切割成细沙般的粉末,伴随着重力抛向倒挂着的潮湿天空。被切割的空间里,钟楼发出嘶哑的呻吟,狡啮最终听见某种生命滑落的声音,好像什么两相坚硬的东西相撞,惊起一群熟睡的虚拟鸽子。


仿生人从博物馆楼顶摔了下去,垂直砸中地面,甚至都没颤抖一下。



狡啮回到公寓的时候,持续良久的夜雨已经停歇。长达四天的任务对他来说就像一场艰难的梦境,他始终在沿着最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爬,越是前行,四肢越是移动缓慢,到最后他发觉自己已经化为岩石的一部分,和那些洒落在荒野的尸骸毫无分别,在整个星球溃烂之际,与地表的沙石混合一体。

他没有来得及醒悟就已经坠落深渊。


房间里静的出奇,狡啮慎也的内心忽地涌起一阵不安,涩涩滞怠的脉动混合着Choe Guseong死前的警告一突一突地在脑海里回荡。

“槙岛,槙岛圣护?”他沙哑地开口,喉咙一阵发紧。


没有回答。

这座空间发出名为寂静的鸣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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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很久的更新了,此文没坑。

前文汇总见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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